Chapter12 海的女儿-《金色木马银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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绒线帽上,颤动的一朵绒花……
长途客车站。海心回头,看到了尾随她走进售票处的高大男子。她傻傻地立在人声鼎沸的大厅里。盈盈的眼瞳吃惊地望着他。
“夏记者,你怎么会……”
“帮人帮到底。你不怕季博雅追到大海边吗?”
“可是……”
“不要有负担,你哥哥给了我一大笔钱,够我租个南极科考船了。”
她被他拖着走。他的话冷冰冰得不容置疑。
“是,怕我突然死掉吧……”
“对。有个外人在你身边比较好……给了我很多钱。”他重重地说,“多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为了这些钱,我会好好照顾你。”
“噢。”
“反正也没多长时间了。”他话语中没有丝毫感情,目光坦白地望着她。
外人。是啊。外人比较好。
自己死掉的时候,起码他不会太哀伤。只会觉得少少的可怜吧!
海边的冬天有一种奇幻的魅力。
那一年最深的冬天里,海心回到自己从小生长的小渔村。她和夏记者升起了石屋里的炉火,安然地住了下来。
海潮的声音,日日夜夜在她的耳边回荡,弥天的风雪,永无止息地在小小的石窗外吹拂。每一天,她总是长时间地坐在石窗前,不厌其烦地擦拭因为冷热不停地夹击而覆盖了厚厚冰花的窗玻璃。
然后,她凝视窗外陷在风雪中的大海,看着大海吞掉所有的雪花,而雪依然冰冷地落下落。
为什么海水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再寒冷的冬日里,它都不会结冻?玻璃窗渐渐模糊,枝干奇异的冰凌缓缓地布满她的视线。为什么擦了一千多遍,该凝结成霜花的地方,还是会结成霜花?她长时间的晕睡,然后看海,听雪……
她已与世隔绝。
夏记者很沉默。他就像一个被人请来的高级特护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的起居饮食,但是他很少与她讲话,小小的石屋里,她总是一个人唱独角戏。
“北极很冷吗?”
“你就那么爱北极熊吗?”
“去南极你是为了什么呢,企鹅吗?”
“北极熊和企鹅海洋馆里都有,你去海洋馆里看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跑到天地的两头去呢?可怜的家伙,不是因为你这怪异的习惯,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会少了多少麻烦啊。”
他沉默地听她唠叨。
“喂,我放你三天假,我保证在这三天里,我一定不会死掉。你出去走走吧!要不然你秀逗的。”
他不讲话。他不离开。
她拿他一点辙儿也没有,她于是淘气地想他就像大海,像窗上的冰花,是世界上最固定不变的东西。
艺术家,不都是一些古怪的家伙吗?当他们屈服于金钱,他们就会表现得很倔强,也就是说虽然被金钱击倒了,可是他们的骨头是硬的。
单纯地等待一件事,会很无聊,人也会变得麻木。忽然感到自己就是一朵海浪,起伏,淹没,再起伏,淹没……活着,想着快要死去,继续活着,继续想快要死去……
想啊……博雅……在做什么呢?迅速地闭紧双眼,不要想,与自己无关。幸福吧,拥有自己的小孩子,拥抱她,爱她……
她有时会晕倒,她想那是因为该死的血没有及时地供上大脑。
她身体里流动的血细胞是最懒惰,最无能的一群,就像这类型的人类一般,它们冷漠散漫而无情。
这时夏记者会奔过来,抓起她的手臂,把粗大的针头插在她的静脉里,很痛很痛……针头,还有他抓她的手臂……
然后,他抱着她,静静地等她醒来。
有几次,她没有完全地晕过去,就听他的心跳和呼吸声,那么急,那么急,像暴风雨,像急风吹过竹林……干嘛,早一点死去他不是就离他的南极近了一步吗。
有一天。她喊夏记者过来,她说她想吃火锅。“家里没有食材。要去几里外买……鱼锅吧,鱼锅好不好?”她懊恼地趴在床上无声流泪。
他瞪着她。几秒钟后,抓起外套,出门。她不哭了,仰头望着天花板。她其实什么也不想吃,她感到不舒服,很不舒服,非常非常不舒服。
她挣扎着爬起来,穿好外套,带好帽子和手套,然后走出了家门。有风有雪。不远处的大海很安静。她一直走,一直走,走到那块她自懂事起就存在在记忆中的大礁石旁。
黑色的礁石伫立在海边,严肃地看着她。她爬上了礁石,然后长时间地坐在那里。好冷……可是,很舒服。
望着大海。她僵硬地笑。风雪那么真实,寒冷那么真实,连海也是那么真实。她想永远地坐在那里,就像她还是一个小婴儿,被遗失在大海边一般……这么多年,只是坐在冰冷的礁石上,多么努力,她也只是在这块礁石上孤独地舞蹈。
可是。他找到了她。
她有些惊奇海岸是那么长,为什么他竟能找到她。
她并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他的心海深处,有着一幅幅美丽的画面……
那一年的那个夜晚,就是在这场礁石上,他曾经紧紧地拥抱着她,海水几乎把他们淹没,而他对她说:“小海,不要害怕,就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离你而去,你还有我,你的晴木哥哥。大海听得见,星星看得见,晴木会永远保护小海,一直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
往事历历,而他一声不响,只是站在一旁陪着她。
海水在涨潮,海浪淹没了他的裤角。
“你在干嘛?”她恼怒地叫,她的声音颤抖破碎而不甘。
执拗古怪的坏家伙。
她气得流出了眼泪,然后她委曲地从礁石上爬了下来。
她站不稳,而他搂住了她。
紧紧地,仿佛她是一团空气,会从他的臂膀里流逝掉。
她只好硬撑着,撑了好久好久。窗外的风雪少了,有春风从海面上悠悠吹过。他给她读了蓝少寄来的信,信上说蓝少快要结婚了。她好久没有那么开心地笑了,笑得眼泪流了出来,感到身体里那该死的血液都变得有些暖意,有点人情味了。
“是樱千溪吗?”
他点头,“是樱千溪,她息影了。蓝少说,她是唯一的一个没有因为蓝家没落而离开他的女人。”
“是吗?真好。樱学姐,是我印象中最热情大方的女孩,祝他们幸福。”
伴随春天而来的,不一定都是温暖。
一天的中午,她从晕晕的睡眠中醒来,走到窗边向外望,夺目的阳光飞一般地直刺她的眼底。
仿佛……一颗墨汁在清中化开,黑灰色的迷雾在她的眼底迅速地漫延。然后……她什么也看不见。她顿时发狂了。就像是所有的灾难突然在毫无警示情况下爆发,她陷入了癫狂。看不见了,瞎掉了,残废身体功能正在绝望地坏死。还等什么呢?就像是沙滩上一尾挣扎,翻腾的鱼,垂死的命运已在光天化日之下血淋淋地存在了。
还等什么呢?她跌跌撞撞地奔出了石屋。海的呼啸声撞击着她的耳鼓,她向那个方向奔去,跌倒,又快速地爬起来。大海啊,一个最洁净的坟墓。
我受不了了……我累我……来了……她终于冲到了海里,她全身都在颤栗,不是因为冰冷的海水,而是因为她身体里所有的细胞都在期待着,强烈地期待,疯狂地期待……
她向海里走去……
博雅,我走了……对不起,我那么伤害你……我会在天堂里祝福你……我会去求每一个天使,让你拥有一个幸福而美好的家,拥有一个天使一般的小孩子,这是我欠你的,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我会去天堂忏悔……
你也要努力,忘掉我……我的声音,我的存在,我的一切,一切……
大海张开怀抱,也等待着她……
忽地,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臂,然后她被一双健壮的臂膀凌空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她被抱着远离大海。
她无法自控地用力捶打着那个人。他的手臂,他的前胸,他的背脊,他的脸……
“你不要阻止我,我瞎掉了……我不行了。我受不了了。让我去死……让我去死!我瞎了,我是瞎子。然后,我会聋掉,我会哑掉,我不要这样活着……让我去死。”
他不语,忍受着她的拳头。然后,她一口咬到了他的肩上。
咸涩的血的味道冲进了她的口中……她的牙齿颤栗……他的肩也微微地颤抖……她用力地咬,有一抹绝望的痛楚在他的肩头上凝结……而他,抱着她离开了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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