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清]皇子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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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太后派人来问杨夫人,        问她办案的事情,不是问她的“家事”,不说杨夫人,        就是八福晋都愣住。

    就见嬷嬷眉心一皱,低喝一声:“杨夫人请起来回话。杨夫人是朝廷封赏的诰命夫人,        老奴只是替太后娘娘前来问一句话。”

    杨夫人猛地回神,        嘴里喊着:“是我失态。嬷嬷勿怪。”杨夫人挣扎要起身,        她是小脚,刚猛地一跪下没觉得,        这要起来就困难了。八福晋眼看心里一酸,上前用力扶住杨夫人,眼望嬷嬷给求情。

    嬷嬷老脸一板:“夫人请坐着回话。”

    “谢嬷嬷仁慈。谢谢福晋。”杨夫人就着八福晋的力气站稳,        慢慢一个蹲身行礼,才是坐下,        心里也是酸酸的苦涩,眼圈儿就红了。

    “嬷嬷,我不是不想回答,我能说什么那?这一天下来,        我的心啊,就死了。”杨夫人用帕子擦着眼泪,五十来岁保养得宜的面容下,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温婉秀气。

    八福晋不忍心再看。

    嬷嬷见多了这些悲欢离合,心硬如铁:“杨夫人,太后娘娘有话。‘你也是大家女子出身,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光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应该明事理知是非。家事归你管,家里出现这样的事情,        身为女子都同情你。可你要明白,大家小家的区别。刑部要办案子,这就不光是你的家事,这案子之前,之后,你怎么管家是你的事情。但你不能阻扰刑部办案。’”

    杨夫人在听到那句“太后娘娘有话”,人就站了起来,肃手而立听完这番话,那泪珠儿滚滚而落,河水一般停不下来。听完后,人直接就瘫软在椅子上。

    “太后娘娘慈悲。都是我的错。我……我对不起娘家,对不起儿女……”杨夫人万分悔恨,悔的是当时自己怎么就丢了魂了那?恨的是,这事情没做成,反惹一身腥,被牵连的不光是儿女们的亲事,还有娘家的姐妹们的名声,家教门风。

    “嬷嬷,福晋。求指点一二。只要我能赎罪,要我做什么都成。孩子们和娘家的姑娘们,都是无辜的。”杨夫人痛哭流涕。

    八福晋心口剧烈地跳。

    嬷嬷依旧冷硬着一张脸。

    “杨夫人,你该知道怎么做。老奴来只问你,你在阻扰刑部办案吗?”

    杨夫人回答不出来。

    儒家教导下的男子女子行事规则:君为臣纲,夫为妻纲。身为一个妻,怎么能去说夫君的不是那?说是自己嫉妒才做的事情,毁了儿女们和娘家姑娘的名声;说是夫君吩咐的,毁了身为妻子的“夫为妻纲”,也要夫君背上“虎毒食子”的罪恶,这一家子,是彻底完了。

    这是一个重视名声的时代。

    “嬷嬷……”杨夫人嘴唇抖动,待要开口,突然一声凄厉的大喊:“娘!”一个小姑娘猛地扑进来,跪着杨夫人的脚边,抱着她的大腿哭,“娘!”

    那两声“娘”要杨夫人肝肠寸断。要她失去了声音和嗓子。

    刚被退了亲的小女儿抱着自己哭,她该怎么做?她想做一个好妻子,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是我自己要做的”这句话。她抖着手想摸摸女儿的头,手抖的厉害。她的一颗心泡在苦胆里,刀割一般的疼,只竭力压抑的呜咽着。“嬷嬷,是不是,该撞柱子的人,是我?”

    一句话出来,杨夫人哭得身体打颤。

    小姑娘更是哭得痛不欲生。

    八福晋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再次给求情:“嬷嬷……”

    嬷嬷却是无动于衷:“杨夫人,古有孟母三迁,岳母刺字。还有那为了儿子专心打仗撞柱子的烈母……各人有各的死法儿,各人有各的活法儿。杨夫人跟着夫君享受这荣华富贵,也要跟着夫君一起背负罪名,杨夫人可服气?”

    “我服气。嬷嬷,我这个岁数了,多活几天少活几天没有什么,可是孩子们……侄女们……嬷嬷,我死对不起娘家,生对不起夫家,嬷嬷……我这一身一心,油锅里滚两遭儿也免不了我的罪孽,都是我的错,嬷嬷……”

    “娘。娘,你不要女儿了吗?娘。”小姑娘因为母亲的回答,一颗心冰凉冰凉,她的娘亲要护着娘家,不疼他们了吗?“娘,娘,我是您最疼的小么儿啊,娘~”小姑娘摇着母亲的腿,迷茫无助地哭喊。

    杨夫人心口疼的失去知觉,人跟一个木头一样。

    八福晋上前就要一脚踹出去,却也因这场面心碎:一个十四五的小姑娘,这般情况光想着自己的婚事,不是正常吗?她唯有眼泪更多。

    嬷嬷却是冷笑:“杨夫人,你看,老奴在这里逼你生死不得,你护着的儿孙们,哪一个露面了?”至于你的女儿,老奴就不说了。

    “八福晋,请随老奴走吧。”嬷嬷看一眼停止哭泣痴痴傻傻的杨夫人,领着八福晋就要离开。

    杨夫人慌张之下就要挽留,一起身没站稳人朝前一扑,就要摔倒,八福晋动作快给扶住了,安慰道:“夫人莫担忧。我们到太后娘娘面前会好好说的,太后娘娘慈悲,一定不会不顾着你的。”

    “我没关系,我没关系,福晋……”杨夫人仓皇之下最顾不上的人就是她自己。

    刺激得八福晋的爆裂脾气再也忍不住,对着木呆呆连母亲都不知道扶一下的小姑娘大喊:“扶着你娘!”胸口还是憋着一口气,对着空荡荡的偌大内书房大喝一声:“你们都没有良心的嘛!你们的娘都是为了你们!”

    跟着嬷嬷一抬脚又收住,手帕一擦眼泪,转身对木木呆呆的杨夫人说道,手指着她的脑袋狠狠地骂:“你不要死,你凭什么死!该你受苦该你受穷,但不该你死。这老天爷瞪大眼睛看着那,谁的罪孽谁背负,你好好活着,哪天皇上大赦天下就能回来,你死什么死!”

    嬷嬷心里一叹。

    硬拉着八福晋离开。

    杨夫人真着急了,一旦八福晋和嬷嬷回去禀告太后娘娘,朝廷收回她的诰命封赏,她就要去刑部衙门回话,那才是彻底没救了。

    “嬷嬷,福晋,求求你们。孩子们是无辜的,侄女们是无辜的,嬷嬷……”杨夫人拼命追出来,一双小脚狼狈不堪地追着。

    “娘!娘!”小姑娘快走几步追上亲娘,杨家的仆妇们也都出来搀扶着杨夫人,可是八福晋和嬷嬷身边也都围着宫人下人,两方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嬷嬷、福晋……”杨夫人猛地跪下,“扑通扑通”地磕头,“求求你们,求求太后娘娘……”

    八福晋的花盆底,临跨出去内外院子的月洞门,到底是顿了一下,泪流满面。

    “嬷嬷……”

    “福晋,人若不能立起来,谁也救不了。”

    嬷嬷的话很无情,却也很对。可八福晋总是不忍心,示意自己身边的老嬷嬷去说一句,至少不要再这样磕头。

    嬷嬷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

    八福晋身边的老嬷嬷给杨夫人留下一个名帖,一旦真有危机关头,至少可以拿着帖子去找八福晋。

    老嬷嬷回宫,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不带一丝儿感情的。

    皇太后拿着帕子擦擦眼泪:“八福晋看着脾气最不好,却也最至情至性。希望我们的八贝勒知道惜福。”

    满宫的人都不敢说话。

    八福晋跪着下首,心口撕扯着疼。

    皇太后又说:“身为一个女儿,一个母亲,能怎么办那?一颗心分成两瓣儿,一半在娘家,一半在夫家。连嫉妒一下,都不敢说。”

    满宫的人都恨不得自己是聋子,不对,都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八福晋已经是丢了魂一般,一双眼睛红肿着,木木的没有一丝光亮。

    “罢了。如果杨夫人有刚骨,老八媳妇,你注意帮助一二,给个体面。”

    “孙媳知道。谢太后娘娘恩典。”八福晋趴着磕头,泪水顺着年轻的面颊留下,滴落到地砖上,无声无息。

    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应该说,八贝勒、九阿哥、杨文渊,这四九城知情的男子们都想不到的事情,杨夫人当天晚上坐着轿子来到刑部衙门。

    杨文渊被免了职务,杨夫人还有诰命在。按照这个时代人的想法,不管男人女人都认为杨夫人明晃晃地打杀外室和外室子不对,可也都同情她:丈夫养着外室养成邻居,还不知情地处成手帕交,这得多膈应人?

    本来要是平时的话,一个正室夫人悄咪咪的打杀外室,那也就罢了,民不举官不究,究也究不出错儿,外室和外室子,下九流都不算的黑户,天下女人就没有不恨的。处理家事是正室夫人的权利,不会用这个权利的正室夫人那不是合格的正室夫人。

    可这是刑部办案的时候,外室牵扯进去了,正室夫人就要知晓大义,配合朝廷办案子。

    男主外,女主内。但在特殊时期,正室夫人有外出社交当家做主处理事情的权利。杨夫人来到刑部外面要人通报,刑部的官员们都在用迟来的晚食,利索地放下碗筷站起来,有礼地请进来杨夫人。

    这个时候天已经大黑下来了。距离八福晋和嬷嬷离开杨家,短短不到一个时辰,杨夫人的双颊凹陷下去,双眼突出来,在几根烛光的映照下,红肿凄厉。

    杨夫人进来刑部后堂,给各位大人蹲身行礼。

    “罪妇见过诸位大人,仪容不整,请诸位大人见谅。”杨夫人行礼很是标准。

    “杨夫人免礼。请坐。”刑部满汉尚书都心里震惊着,却又不得不耐心等着。

    杨夫人坐下来,用了一杯茶,放下茶杯,缓缓说道:“罪妇这五十三年,上对不起父母兄长姐姐,下对不起儿孙。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万民百姓。罪妇自知罪孽深重,只求这人生后半辈子,能有机会赎罪一二。诸位大人请看。”

    杨家的仆妇们抬着三大箱子进来,磕头行礼,打开。

    刑部的各位大人们都想晕。

    隔间里的八贝勒和九阿哥睁大眼睛。

    那两个箱子里,居然都是账本!

    杨夫人看一眼这些账本,再次起身行礼,慢慢说道:“这是罪妇管家的账本,罪妇知道的情况,都在这里。外室家里的那些地契租金账本,都一把火烧了,这是外室留下的副账。”

    !!!

    !!!

    杨侍郎啊,不对,杨文渊啊,你,你,我真是不同情你都不行了。

    杨夫人面对一张张惊到无法言语的面孔,自嘲地笑:“谁能想到那?老天爷长眼看着,谁的罪孽谁背负。那外室当年,本是和一个乞丐有情意,攒着唱曲儿的银子要赎身自嫁,却被正三品大员看上了……罪孽都会有报应。我的报应我扛着,我不死。诸位大人,吩咐人去家里查抄吧。”

    刑部的诸位大人还没反应过来,八贝勒和九阿哥猛地走出来。

    “夫人高义。”八贝勒眼睛湿润,眼望杨夫人,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夫人,爷信杨文渊先生是清白的。”

    杨夫人苦笑:“八爷您才是高义。您信任夫君,夫君他辜负这份信任。这都是真的。”

    八贝勒受不住这个打击,眼睛红红的,欲上前查看这些账本,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刑部尚书安布禄扶着八阿哥,哭着说道:“八爷,这是真的,是杨文渊配不上八爷的信任。”

    八爷手捂着胸口,目龇眼裂,嘴唇咬破出了血。

    “爷得遇一知己,却遭遇如此之事。即使是真的,爷信杨文渊,有苦衷。”八爷的话掷地有声,要刑部的官员们都落泪,要杨家的下人们也都呜咽着哭了出来。

    九阿哥伸手背抹抹眼角的泪水,看向杨夫人,问道:“夫人,你和杨文渊不一样。爷不讨厌你。你说吧,有什么要求,爷给你办到。”

    杨夫人面对这两位皇子阿哥,眼泪再也忍不住,蹲身行礼,嘴唇抖动,却只有一句:“两位爷,罪妇感激八福晋的照顾,罪妇只有一个要求,家里的一些丫头片子,都是真正无辜的,给她们,一个好去处。”

    “其他的人,享受了荣华,就要付出代价。罪妇无怨,也没有脸面求什么。”再次蹲身行礼,杨夫人对八贝勒和八福晋真心感激不尽。她这一生,可能只有此刻,是自己做的决定,如此悲凉,可她面对自己走的道路,她无怨无悔。

    杨夫人给刑部的各位大人,再次蹲身行礼,在仆妇们的搀扶下起身离开,恍若这只是她日常和大家夫人们出门赏个花品个茶。

    “文令澄!”杨文渊的大喝响起,面目狰狞的,要不是衙役们拦着,他能扑上来咬死杨夫人。“文令澄!你敢背叛我!文令澄!你就不顾念孩子!你这恶毒的妇人……”

    杨文渊大骂着,完全没有三品大员的官威,也没有文人的斯文,披头散发口吐鲜血宛若疯子。

    杨夫人面对他,无声的一个笑,转身问八贝勒和九阿哥:“两位爷大恩,罪妇想求一个休书。”

    “休书是什么,爷给你和离。”九阿哥大喊着,听着杨文渊的大喊大叫,吩咐衙役们:“堵上他的臭嘴。”

    八贝勒眉心紧皱,不忍地看一眼杨文渊,眼泪又下来。八贝勒轻轻一叹:“如果这是夫人的心愿,爷自给达成。夫人保重自己,照顾好孩子们,有需要尽管来找我们。”

    杨夫人给两位皇子阿哥行礼,最后看一眼自己十三岁嫁的男人,嫁了四十年的男人,默默转身离去。

    满洲的姑奶奶们都是不一样的,当年汉人都说先皇废了先皇后,可先皇在诏书中就能说“和离”,要先皇后回去娘家另嫁。这是和汉家闺训完全不同的世界,杨夫人,文令澄先生,默默地想着这些对她来说奇怪的事情,突然想起来杨文渊为了讨好皇上,没有给小女儿裹脚,……大脚好啊,流亡路上,没有脚,那怎么行那?

    杨家里火把点燃亮如白昼。主子们和下人们哭闹成一团,有杨家大小公子埋怨他们的母亲,叫如狼似虎的衙役们大声呵斥,缩着脖子不敢吱声。看在文令澄先生的眼里,那双眼里死气沉沉的,越发深不见底。

    有想为知己做最后一件事的八贝勒亲自跟着,也没有衙役或者侍卫糟蹋这里的女子们,抄家的时候能有这份体面,杨夫人领着一院子的女子们给八贝勒一直磕头。

    同一时间,宫里头,皇上刚陪着皇太后念完佛经,抬脚要去看看熊儿子,听完刑部的汇报,听完两个儿子的请求,那真是,不知道什么心情。

    “……今天太晚了,皇太后要休息了。和离的事情,去找宫中女官。要老八媳妇去看着,杨夫人的诰命不收回来,特允许她坐着轿子离开。”

    “儿臣/臣等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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