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剑阁闻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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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湖小瀛洲内,王诰正张开双臂,任由侍女们为他穿戴好大宴的华服。

    廖亭山远远站在帘外。

    王诰闭着眼睛,只问:“韦玄那边可有异动?”

    廖亭山道:“城中一切平静,暂无异动。”

    王诰又问:“那个人呢?”

    廖亭山自然知道他问的是那位从来不露面的所谓“神都公子”,便道:“也无半点消息。”

    王诰于是一笑:“算他们识相。”

    垂下的珠帘一响,被两侧侍女素手分开,他已穿戴完毕,从内室走出,只对廖亭山道:“走吧。”

    今日可是他的大日。

    整个王氏,自先代圣主王玄难与神女妙颂陨落后,还从未设下如此豪奢的盛宴,堆叠如此壮阔的排场——

    倒悬山正中一条白玉铺就的宽阔大道,直通向前方一座高耸的龙门,过得龙门,方是王氏宫阙一般的主宅。

    此刻,如云的宾客便由侍女引路,走在道上。

    有头戴方巾、手执书卷的儒生,有青簪圆髻、一身落拓的道士,有衣着富贵、面容圆润的显贵,亦有颈挂银环、笑如银铃的美人,甚至有腰悬鱼篓、身背斗笠的渔夫……

    当真是千形万象,什么样的人都有。

    凡有些眼见的都能看出,六州一国、各路势力,今日恐怕全在这里了。

    进得主宅,置身于恢弘楼台间,又走一会儿,便从王氏那闻名于天下的“祈雪园”中经过。

    宋兰真身后跟着女官刺桐,身前则是王氏的侍女引路。

    她一面走,一面向园中看去。

    但见园中泉流石溪,奇花倚栏,异树盘错。若只如此,自不能闻名天下,真正罕见的,是这炎夏时节,满园皆在飞雪,落了满溪满花满树。

    世间向来只有对天道有所领悟之人,方能引动天象变化,至少得是渡劫期的大能;然而祈雪园由王氏先祖修建,设下阵法,却是使这一方小天地的天象时时被阵法引动。

    王氏底蕴之厚,从此园便可窥见一斑。

    过得祈雪园,才是那座高高修筑在洪炉之上的虚天殿。

    此乃王氏主殿。

    宋兰真敛目走进来时,便听周遭有人啧啧赞叹:“天下兵刃出洪炉,洪炉虚火出王氏。世间厉害法器十件有七件都从王氏若愚堂出,大半以虚火熔炼铸造,这座虚天殿巍峨耸峙,竟是建在这造化洪炉之上,实在是大手笔、大气魄!”

    大殿正中地面,全数以净琉璃铺成,晶莹剔透。

    宾客们只需站在边上,便能透过这一层琉璃,看见下面大如小山的造化洪炉和炉中熊熊燃烧的紫白虚火。

    殿中已有不少人入了席。

    少主宋元夜在剑门学宫未回,宋兰真来便是代表宋氏,自是列席在前。座中不少宾客在她经过时,都含笑拱手为礼,称一声“宋仙子”或“兰真小姐”。

    殿中左首第一位上端坐一美妇,两鬓如云,灿若牡丹,雍容华贵,闻声转头,见得她来,便展颜一笑:“你来得正好,与我坐一块儿吧。”

    宋兰真看一眼她所在位置:“师尊,这……”

    那雍容美妇伸手将她一拉,竟道:“我请你坐,你便坐得,王诰左右也是个小辈,还能置喙于我不成?”

    今日盛宴,万众瞩目,宋兰真本不想太招人眼,然而这美妇开口,实没有她推拒的余地。

    旁人听见有人口称王诰为“小辈”,都心道一声“好大口气”,可待循声转头看见这美妇,全都眼皮一跳,噤了声——

    这一身派头,意态雍容,还能是谁?

    正是那位声名赫赫的镜花夫人。

    镜花夫人本出陆氏,乃是不夜侯陆尝的妹妹。

    三百多年前,武皇封禅,欲宰割天下,收服神都。

    三大世家起初不愿臣服,陆王二氏决定联手相抗,便先联姻以示诚意。

    其时王氏有兄弟三人,道陵真君王玄难为长兄,乃王氏家主,已心有所属;其弟苦海道王敬,早已娶妻;仅剩下最年轻的王襄,乃是世所罕见的天才,性情放旷,焚香调琴,号为“琴痴”。

    陆尝便将自己的亲妹妹许配给王襄。

    镜花夫人彼时也是少女,曾闻王襄琴音,久慕其盛名,无有不愿。按说这门亲事门当户对,该是修界盛典。

    岂料那王襄不愿意,一身傲气,仗着琴音绝世,于大婚之夜与陆尝大打出手,竟还小胜一筹,公然叛出三大世家,还往齐州投了武皇,于其座下抚琴,专司乐事。

    消息传回神都,自是引得世家震怒。

    那时天下有“四禅四绝”。

    “四禅”者,乃是已向天封禅证道的四位帝主,齐州武皇、蜀州望帝、中州白帝、凉州青帝;“四绝”者,画、药、剑、琴,“画”是画圣谢叠山,“药”是药王一命先生,“剑”是剑宗周自雪,唯独这“琴”,竟被人称——

    琴奴王襄。

    王襄乃世家贵公子,又是“四绝”之一,竟自甘堕落,在武皇座下抚琴,改号“琴奴”!

    三大世家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纵然后来神都世家敌不过武皇之威,接受武皇“共治天下”之邀,选择了合作臣服,王襄之事也仍使世家面上无光。除却道陵真君王玄难还常去齐州岱岳与他这三弟烹茶论道之外,其余人皆不认他是王氏之人,提到都要晦气地啐上一口,骂其薄幸,辜负了陆氏仙姝。

    只因王襄当年拒婚之后,镜花夫人盛怒之下,竟然并未就此打道回陆氏,而是留在了王氏,从此改作妇人妆扮,仍认王襄这个夫君。

    世人皆怜她一片情痴,可惜错付。

    她擅长侍弄花草,最爱牡丹雍容,向尊牡丹为贵。武皇统御六州一国后,便令她司掌花事。

    那一年武皇与青帝打赌,隆冬雪日,偏命天下百花盛开。

    武皇乃是天人之境,逆转天时又有何难?

    可没料,天下百花皆从命而开,独独牡丹依旧凋敝,拒受其命,竟是镜花夫人故意为之,不愿花开。

    武皇输了赌约,因此大怒。

    镜花夫人遭其降罪,被贬谪横渡东海,去往瀛洲。直到武皇陨落,三大世家重掌天下,镜花夫人才得以重回神都。

    如今,她既是不夜侯陆尝的妹妹,又是苦海道王敬的弟媳,兼具陆、王两氏尊贵身份,还收了宋氏嫡系出身的宋兰真作她唯一的徒儿。

    三大世家若是明珠,她便是将这三颗明珠穿起来的金线。

    放眼神都,还有谁能比她风光耀眼?

    三百年岁月不曾减损她半分姿容,反而沉淀雕琢出一种更精致更醉人的艳色,螓首蛾眉,顾盼间却早已是一派上位者的淡然威重。

    宋兰真十四岁为天下七十一种名花排定“九品九命”,未尝没有这位师尊协助,不久前也是蒙她青眼,才能以不到双十之龄主持了洛京花会。

    她依言在其身边坐下,情绪却似乎并不很高。

    镜花夫人见了奇怪:“怎的愁眉不展?”

    宋兰真想起昨日王命所赠的幽兰图,坦言道:“剑兰久久不开,我实有些寝食难安……”

    镜花夫人竟道:“好花要等,越是矜贵才越是难开。”

    宋兰真皱起眉头。

    镜花夫人便向殿中那琉璃下的造化洪炉一指,只道:“当年王玄难得了偃月刀残刀之后,等了足足七载,才等到这炉中虚火燃起,将那残刀改铸成剑,便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剑,冷艳锯。你的花不过才等了区区半年,何必忧愁?”

    宋兰真心头一震:“欲速则不达,是徒儿着相了。”

    镜花夫人看着她笑起来,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才道:“今日乃是神都盛宴,我看你正好放松一些。王诰这小子向天下广发请帖,比他山中清修悟道的爹更有几分家主气魄,王氏迟早由他做主,我看这三大世家中也唯有他能配得上你的出身品貌。”

    这话她已不是第一回说,宋兰真早已听过,只是并不接话茬,更不作半分忸怩之态,神情格外平静。

    镜花夫人见了也不以为忤。

    毕竟宋兰真向来性子偏冷,又有成算,如今王氏内部争斗未见分晓,自然不愿提前表露态度,以免他日尴尬。

    她先把话说在这里,是为让宋兰真心中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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