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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此佳时,罗彬瀚终于从他这一场大病里痊愈了。他的气色虽还不见全好,然而兴致高昂,盛情邀请仍在进场期的审计团队去白羊市来一场海边三日游。这次招待是完全由甲方买单的,因此大部分审计员都很乐意。在一个多月的连续工作以后,他们瞧上去倒也没比罗彬瀚健康多少。其中有个别不识好歹的乙方还妄图抗拒户外团建,躲在五星级酒店的舒适客房里睡安稳觉,罗彬瀚叫酒店柜台直接把他们的房间给退掉了,只留了一间搁行李,三天后再重新开房。这下谁也跑不掉,除非他们愿意自掏腰包去外头住。
他还叫上了小容。本来没打算叫上这丫头,可南明光在动身去法国以前特意把他叫去谈了一次话,让他最近少出远门,至少不应该孤身出门,或者和不清楚底细的人一起出门。他这段时期的接连不顺显然已传进了南明光耳朵里,要不是南韵琼在一次胸痛引起的体检里发现自己确诊了恶性肺肿瘤,老东西绝不会在眼前这种氛围下松开握紧的五指山,把整个摊子甩给他,自己则连夜订了机票,千方百计要在进行复查前赶到独生女身边。
罗彬瀚亲自开车送他去的机场。当他见南明光始终一言不发,只在车上没完没了地抽烟时,他感到头皮上有阵阵揪紧的刺痛,那是轻微的罪恶感混合了呛人的烟味,正沿着感官神经钻爬进他的思维里。可是只要一想到最迟五天以后,南明光将会灰头土脸、邋里邋遢地坐在法国某家医院的候诊室里,对这一次彻头彻尾的误诊乌龙事件大发雷霆,他的头皮突然就不难受了,每个毛孔都十分通畅。送走南明光以后他立刻把自己关进办公室里,脑袋埋在身前,伸手紧紧捂住嘴巴,在无人之处尽情表达自己的伤心和惭愧。
「您应该清楚我们这是迫不得已的。」李理说。
「对,对。」罗彬瀚用手盖住整张脸说,「是不得已——我——我——我真的特别特别的难过——」
「您需要独处几分钟调节情绪吗?」
罗彬瀚使劲地张开嘴吸气,吐气,再吸气。「不用。」他缓缓地说,「我能憋得住——我的意思是,我能克制住,悲痛。嗯,悲痛。我这样对他,是,不得已的。我也很,为难。」
「或许您可以想想那位医生的立场。他帮助我们转移视线是冒了巨大风险的。」
「对,对。我知道。他可能会,会丢工作。」
「并且庆幸他得罪的并非本地豪族。」
罗彬瀚没有立刻应声。等他好不容易可以顺畅地说话了,这才回答道:「他没那么无聊,真的。我估计他也没有花时间打官司的心情。等复诊的结果出来,他马上就会回来盯着我——不过我确实很好奇那医生为何要帮你。」
「我自认为是很擅长说服人的,尤其在情报充分的前提下。」
「可你说服的人未免有点太多了。」罗彬瀚指出,「说到底你不过是个没有实体的电子幽灵。要是他们不愿意听话,你又不能顺着网线去把他们掐死。这世上真有那么多人在电子设备里藏着绝对不能见光的把柄吗?」
「用秘密威胁绝不是一个成功管理者该运用的最佳手段。」
「那你叫他怎么愿意为我们这档子事丢掉他多年的事业呢?」
「因为我能提供更好的机会。」
「怎么做到的呢?」
「您现在还是不涉入无关的商业事务为好。」
罗彬瀚只是摇摇头。他并非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实际上早在他瞧见那帮配合默契、纪律严明的家伙——却只被李理极其随意而笼统地称之为「施工团队」——他就很清楚这不是能在短短几天内随便撒上几笔钱,就能从庄稼地里自动摇出来的班子。这帮人职业技能娴熟,严格遵守安全规范,不趁机偷工减料,甚至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也不会随便说话,那时他就明白这肯定不是一笔简单的市场交易,因为这根本不是现代市场里无比松散的雇佣劳动关系能够正常达到的组织度。这得使上人脉、经营、权力,或者别的许多东西才能办得到。这就是为什么他在放出李理前从未料想过她有这样大的本领。因为李理终究是一组没有形体的数据,而在他印象里,网络数据在这个星球的人类社会里尚且只覆盖了部分领域,通常还是不怎么危险的那部分。
要么他的这个观点从根本上就是错的,要么李理运用了某些更不寻常的手段。她不想让他知道只能说明这些手段很可能是不大光彩的,会叫他在那座斗兽场里步履迟疑,头脑紊乱,输掉这场本来就胜算不大的战役。她显然很希望他保持对任务目标的绝对专注,他自己也一样。
于是,他假装不知道这里头或许有别的代价,把它们全交给李理去应付,然后告诉自己这些事现在都和他没关系。目前他在这方面保持得不错。只有很少的一些时刻,当他的精力枯竭,意志也薄弱的时刻,他会想起蔡绩的故事。他会不由自主地做起白日梦,幻想等他搞定了周温行,过上了最安生最无聊的日子以后,突然有一天会有个面目模糊的陌生人在午夜时分打碎他卧室的窗户,拿枪指着他的脑袋,向他揭示一桩他从来不知情的罪恶,然后宣布要对他实施复仇。那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既然罗嘉扬干的好事会报应到他头上,李理为了消灭周温行而采取的行动当然也有他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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